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年了,虽然少了一份牵挂,但多了一份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思念挥之不去,愈发强烈。每当我一个人静坐在家,望着熟悉的沙发桌椅,脑海里全是父亲的音容笑貌。这时的我,都忍不住要潸然泪下,有时候甚至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我知道,父亲从未在我心底里真正离开……
我的老家在麻城市东部的一个偏远小镇。1961年7月,父亲就出生在这里,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光。爷爷奶奶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上过学堂、也没有过硬的谋生技能,加上父亲兄弟姊妹7人,生存的艰难可想而知,一切都是窘迫的。
1981年,原本成绩优异的父亲,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让他的弟弟妹妹们继续读书,作为家中长子,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学业,参军入伍。在通过层层考核和体检后,父亲被分配到了北京军区某部服役,成了新中国第一批武警战士。坐了7天7夜的火车,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来到了北京,那是父亲第一次走出大山,走进首都。命运总是会眷顾有心人,在部队服役期间,父亲训练刻苦,成绩优异,多次被评为“优秀士兵”和全军学习的模范。父爱喜欢阅读,很爱学习,稍有空闲便去读书馆自习或是去夜大学习,通过努力他获得了中专文凭。很快部队首长,都看上了这个身高1米81,浓眉大眼的帅小伙,父亲也从一名普通的战士提拔为副班长、宣传干事。在领导的大力推荐下,各项成绩优异的父亲被抽调到国庆35周年大阅兵集训队。在集训队,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尽情挥洒着汗水,完满完成了1984年10月1日举行的国庆三十五周年阅兵,以飒爽的英姿向世界展示了中国军人的风采!
就在这时候,父亲接到了一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电报。电报是爷爷托人到县人武部发过来的。原来这些年,爷爷身体一直不好,头上长了恶性肿瘤,四姑姑因病夭折,奶奶每天以泪洗面;他要父亲转业回家,为他养老送终。看完电报后,父亲犹豫了,按照惯例参加完阅兵式的军人,大部分都可以提干,留在北京工作,这是许多人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但一想到病重的爷爷和年迈的奶奶,父亲陷入了深思。我到现在都不能体会,父亲当时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父亲是忠厚善良的,那种温良恭俭让,忠孝节义的的品格,早已融入了他的血液里。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举动,转业回乡伺候双亲。后来,父亲谢绝了部队首长和战友的挽留,脱下了他最爱的军装,告别了生活近五年的军营。前年父亲生病在麻城住院,他已是少将军衔的战友来看望他。在病床前,亲似兄弟的战友,当着我和母亲的面对父亲说道:“当初叫你不要回来,你不听,如果留在北京你现在起码是个大校”。这时个性倔强,从不服输的父亲直接怼了回去:“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爱,那他与禽兽何异”。顿时,战友脸色铁青,场面尴尬不已,好在他们相知多年,他了解父亲的脾气,只是笑而不语。从此,关于父亲为什么转业回乡,成了我们家里“不能说的秘密”。
再后来父亲与母亲相识相恋结婚了。1988年的10月,在一个寒冷的秋冬季节,我出生了。跟许多淳朴的中国农民一样,父亲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因为生的是儿子,父亲格外高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爱面子的他,杀了两头猪,在村里大摆宴席,一连半个月都是喝的烂醉如泥。父亲先后在村委会、办事处、镇政府等单位工作,工作也一直勤勤恳恳、严于律己。父亲最善于和群众交朋友,走到哪里都能迅速融入其中,与当地群众打成一片。90年代初,他在一个大队蹲点,发现村里一位老人穷得衣不蔽体,连做饭的工具都没有,他就毫不犹豫用自己半年的工资买了一身衣服和生活物资送给了那位老人。类似这样助人为乐的事情,不胜枚举。用母亲的话说,父亲就是那种穷得家里没有米下锅,还总是担心别人没有饭吃的人。父亲是善良的,他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走到哪里都散发着光和热。以致许多年以后,凡是父亲工作过的地方,只要提起他的名字,群众都说他是一个好干部。从小到大,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乡亲们称赞父亲的声音,那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后来我慢慢长大,与父亲的交流越来越少了。但是父亲总会通过他独有的方式,为我的人生指路打气。2012年我参加了湖北省公务员招录考试,成功上岸。一向官本位思想严重的父亲,总是对着他的“狐朋狗友”吹嘘,我的儿子也是吃皇粮的了。其实我明白,父亲是希望我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早点成家立业。工作后,我被分配到罗田北部的一个偏远乡镇,离家更远了。周末单位食堂没有饭吃,那时的我也没有认识结发妻子;总想着回家。无论刮风下雨,父亲总是骑着摩托车近80公里来接我,那时候路不好,许多乡村公路没有硬化,好几次摔倒在地,甚至险些掉到深沟里,但父亲毫不在意。坐在摩托车上,父亲总是教我做人的道理,并再三告诫我,在单位要团结同事、听从领导的安排,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那时候的我,总觉得他是小题大做,言过其实,把他说的话当做耳旁风,毫不在意。后来在工作中,我确实碰到了很多如父亲所说的很反常的事。原单位一、二把手不团结,经常对着干,甚至是恶语相向........但我始终牢记父亲的嘱托,老实做人、踏实做事。由于自身工作的努力,多项省市级荣誉接踵而至,我的职务也不断调整,成了单位最年轻在中层干部。这时的父亲,在肯定成绩的同时,反复叮嘱我要干净做事,老实做人,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给我“紧螺丝”。五年后,原单位近十几名党员干部先后受到了党纪政纪处理,有的更是身陷囹圄。有人说我是幸运的,也有人说我要感谢组织的关怀,但我最想感谢的还是我的父亲,他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培养了我“干净、自强”的精神,让我在大是大非前,坚持了原则,守住了底线,不至于滑向罪恶的深渊。
2015年根据组织的安排,我调到黄州一单位工作,离家更远了。刚到新单位,由于业务不熟,加上自己从一个学建筑的工科生跨界搞媒体工作,很不适应,我变得异常焦虑。在与同事相处过程中脾气也变得很急躁,以至于很多同事对我很“不满”,经常到领导面前说的不是,搞得我是情绪很低落。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是了解我的,知道我虚荣心强,总会选一个我心情大好的时候,像剥洋葱一样,一件件的帮我分析,让我端正态度,团结同事,好好工作。我却再一次拿他的话当耳旁风.....
去年国庆节,像往常一样,我和妻子带着女儿回家看望父亲。父亲看到了他几个月未见的孙女,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为我们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给了女儿一个大红包。在吃饭的时候,得知我与某位领导相处的不愉快,甚至产生隔阂的时候,父亲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要端正态度,学会感恩,每一个对你给予关心和帮助人的都是贵人,你要好好工作,你再这样我行我素的,将来怕是要吃大亏的”。没等他说完,我便放下碗筷,拂袖而去。父亲见状也不甘示弱,直接把碗砸在了地上,破口大骂:“你个犟牛,早知道你这不争气,我当初养你做么斯”。这时,正在厨房洗碗的母亲赶快跑了出来,拉着父亲说道:“你姓蔡的哈是犟牛,大的也犟,少的犟 ,一个比一个固执”。诚如母亲所言,我和父亲就是这样,彼此都是关心的对方的,但性格非常倔强,见面总是说不到一块儿,甚至是不欢而散。不曾想,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与父亲争吵了........
去年6月上旬,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一直哭泣不语,她断断续的告诉我,父亲病重了,已经不能下床走路了。接过电话后,我心神不宁,马上跟单位的童主任请假回麻城探望父亲。在麻城的医院里,我见到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此时的父亲双腿浮肿、腹部肿胀,已经出现了心力衰竭的症状,情况十分危急。我立马要求父亲转院,去武汉大医院治疗。父亲拒绝了我的要求,不想去武汉,因为他明白这些年为了给他看病,家里早已一贫如洗,他的儿子没有买新房、买车,7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了;总感觉拖累了我们,不想再给我们增加负担。父亲是这样的,无论遇到再大的困难他都是一肩抗起,把最好的给我和妹妹。就这样僵持了两天,我只好让姨妈给德高望重的大舅打电话,在大舅等几位长辈的劝说下,父亲才勉强同意去武汉看下,搞点药回来自己吃,于是我立马带着父亲去省人民医院就医。来到省人民医院后,主治医生初步诊断父亲是心力衰竭,情况很严重,必须马上住院。但当时,由于疫情防控需要,任何病人都需凭核酸检测报告结果,才能办理住院手续。在跟医生沟通无果后,我先后去医院找了心外科的主任、副院长、院长甚至是党委书记,好在医院的的领导都是菩萨心肠,他们的党委书记亲自给住院部主任打电话,协调床位,给我们安排了隔离病床,等父亲核酸检测报告出来后再转到普通病房。此时,异常焦急的我们,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毕竟在医院住下来,父亲的生命安全就多了一层保障。
父亲是乐观、坚强的。在医院治疗的那段日子里,无论多么虚弱,他都没有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痛、流过一滴泪。反而总是安慰我和妹妹说道:“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如果我死了,你们不要有压力,好好照顾自己和母亲”,闻其言,我是故作镇定,回到家早已泣不成声。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确实如此。妹妹无论做什么事都比我有耐心、更细心。父亲喜欢吃手擀面,从不做家务的她,就自己看抖音在家里做好,然后坐近2个小时候的地铁送到医院,喂给父亲吃。给父亲打热水泡脚、擦背,每一样她都很仔细。晚上陪护,困了就找个桌子趴在那里,打个盹儿。等父亲睡着了,还给我发个视频,让我不要担心,早点休息。在医院的那段日子里,我负责每天去各大医院找专家会审,往返于武汉和单位里。经过半个月的治疗,父亲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双腿浮肿、腹部肿胀的症状已经消失。就在这时,我接到了单位打来的电话,要求我上班。每个人家里都有不同程度的困难,我不能因私废公,便急忙赶回单位。在返回单位的路上,我还专门给父亲打了个视频。镜头里他神色如常,状态很好。那时的我们,天真的以为父亲还可以再活过三五年。然而回来的第二天,我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父亲突然倒地,经抢救无效,永远离开了我们.....
等我再见到父亲时,他已安静的躺在了那里,跟睡着了一样,只是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看到一旁哭的死去活来、瘫倒在地的母亲,我不敢太过悲伤。只能擦拭眼泪,请专业的入殓师,为父亲整理好仪容、穿好寿衣,找了120的车带父亲回家。回来的路上,看着躺在一旁的父亲,我不由得想起幼年时期,因与同龄小朋友打架,左手粉碎性骨折,父亲背着我走十几里山路,四处遍访名医,遭受了多少白眼和质疑的情形,瞬间情绪崩溃,嚎啕大哭。三天后,我们安葬了父亲。在处理好父亲的后事后,我便让二叔带着母亲去他家暂住一段日子,远离这个伤心地.........
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也深爱我的父亲。如今父亲已经与青山为伴,守护在爷爷奶奶的身旁了。每当回忆起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我便情难自已,失声痛哭....... 父亲请安息,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我会照顾好妹妹和母亲。你看那云聚了又散,终有一日,我们天上见!
(作者:蔡杰)